寒鸦号上朗姆

【庆余年•荆闲/竹闲】尘世间

 

#哭与笑。

    

#心就是这么补好的。

  

#是甜的,糖,真的,信我。

  

 

  

 

 

  

 

  

 

  

  

 

  

 

  

 

  

 

  范闲觉得很吵。

 

  人们赞誉他的名字,表彰他的功绩,堆笑的脸有的他认识,有的却不然。那些曾写满不屑和嫉妒的面孔现在清一色的笑着。恭维像热浪,一波波堆叠上来,熏得他难受,几乎要喘不过气。

 

  草草的同世子告别后,他径直越过了老二,无人拦他。谢必安依然秉着剑,却也收敛得很。北齐回来后,剑客傲气似是也少了三分。范闲突然窜出一个笑,嘲他无趣,又好似在嘲自己,没两下就失了勾起嘴角的力气。

 

  寂静仅仅持续了一会,甚至不待范闲跨出门去,聒噪和快活就赶上了他。人们重新活跃起来,嬉笑雀跃像这台巨大机器每一个细小的齿轮,末端尖锐却相互嵌合,滚动着推进,向他逼来。

 

  李弘成主持着局面,无疑决定了这场聚会迅速再次热闹。这场以范闲诗仙之名办起的诗会也没因为主角的中途离场变得有多令人不悦。

 

  读书人神往名利场,十年寒窗赌一个学而优则仕。又有几人能有魄力仰天大笑出门去,与他同路?

 

  茫茫天地间,男孩还着着那套素白的长衣,轻薄的外搭翻飞起来。世子门前近乎空巷,孢子被风裹挟,茫然地跌在青石板上,孤零零的。

 

  这场盛宴因世子而起,又以诗仙之名,二皇子到场,达官显宦皆露了头脸,不可谓大际遇。惊世诗一首,也许就是范闲第二,今后仕途通达,才能换发肤父母一个交代。

 

  人与人总归是不相通的。

 

  他就像接了代言的小明星,商演一过,台下酒席推杯交盏,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人们看的,都是透过他背后的人事。

 

  商品,权力,故人。

 

  不会是他。

 

  ◆

 

  情绪爆发往往是没道理的。

 

  从世子府上回家,左右也花不得多少时间。街道逐渐喧闹,百姓熙熙攘攘忙着营生喜乐,市井气息近了,孩提俏皮的跑过,手上风车呜呜作响;有妇人为几匹布同店家争论不休;有三两好友挑拣器物为夜晚的活动欢欣准备……

 

  范府门前貔貅*入眼的时候,似乎压塌了男孩的脊梁。风雨将石像盘得光滑,却透出几分古朴沧桑,像展开的双臂,一个久违的怀抱。

 

  他兀地跑了起来。

 

  将木门死死的栓在身后,下坠感把他拉向地面,震起扬尘。

 

  于是便有了倚靠。男孩静默地仰起了头,磕上雕刻简约秀丽的门扉,任由那些苦涩和憋闷顺着眼角发泄出来。

 

  呜咽逐渐无法忽视。

 

  他将目光移向别处,频繁的眨眼以期模糊的视线重归清明。男孩在此间小幅度的摇着头,仿佛在否认着什么,又好似压抑着抗拒接下来的动作。他颤颤巍巍的让手攀上来捂住企图呼号出声的嘴,没一会又换成重重咬下,在指节上留下痕迹。

 

  眼底的光破碎成斑驳的星星点点,马上盛不住了便揉碎滚成珠子,不值钱般接连不断。他慌乱地从怀里摸出帕子要擦,满手湿润却似是要烫伤——

 

  范闲甩开手中仿若罪证的手帕,慢慢拢起四肢,脸埋在膝盖上,渐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

 

  哭泣通常并不好看。眼角堆叠起惨红的余韵,睫毛眼睑好似被浆糊糊住,眼皮肿胀着仿佛重若千钧。而泪水最终仅仅留下满脸唯独自己知晓的紧绷与干涩。

 

  这都算是是好的方面。

 

  号啕大哭终有尽时,平静下来只有两鬓浸透,面上斑驳,歇斯底里留下的痕迹写在狼狈丢掷在地的帕子上,喉咙因为嘶叫过进而发干生涩,却还不至于哑,口腔张合,只觉得粘腻发出声响——

 

  然后你再正常不过的起身,抹把脸,木木的四处张望一下,又去寻茶。拾掇拾掇自己,大灌一口苦茶,把呛在心里的所有不快咳出来,也就好了。

 

  没人应该知道这些。

 

  ◆

 

  五竹第一次找到费介的时候在胭脂店的后院。

 

  费介不知他人在京都,惊得从躺椅上蹭地坐了起来。

 

  老毒物没打招呼,瞪着一双小眼睛到处张望,手一伸把两侧头发可劲撩开,还试图用下巴画圆。

 

  “没人知道。”五竹抱着臂等他四处打探,好像他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怀里的铁杵捂热。末了,才轻飘飘的说道:“人我都打晕了拖外头小巷里堆着了。”

 

  “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

 

  费介憋着气不上不下,却笃定了纵使出口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点恼火又被无数疑惑的泡泡挤掉。

 

  什么时候回的京都?为何来找我?范闲怎么了?各中疑虑汇聚在自家混蛋徒弟身上,费介暂时压下不表,坐回躺椅给两人都沏了盏茶。

 

  便是打晕监视的理由都想了好几套,也不见五竹道明来意——费介觉得口中无味。遂在他出声的同时,五竹也开口了。

 

  “他到底咋……”

 

  “范闲最近老哭。”

 

  “???”

 

  “他受了什么委屈?还是累着了?二皇子?陈萍萍?还是皇帝老儿还为难他?”

 

  “……”

 

  “嘿!我说这些老狐狸!不要逼他!不要逼他!才多大的人啊!这样折腾连鹰都能给熬死了。”老人振臂,觉得自己理明白了,于是迈了大步要找人理论——

 

  “不对,如果这样你没道理告诉我呀?”他猛地回头,眼神在五竹身上逡巡,倒也冷静下来,有样学样把五竹抱臂的姿势学了个十成十。

 

  “嗯。范闲说,他是病了。”

 

  “他说没人该死,只是他自己有些缓不过来。”

 

  “他觉得自己病了,但这个世界没药啊。”

 

  “我就想,既然是病了,那你能治。”

 

  ◆

 

  范闲房里打他来那日就有一开好的天窗。

 

  他也爱没事从那四方格子里往外望。

 

  以前,月光照在光秃秃的沙砾地上,会让男孩忍不住目光,去辨别混在其中亮亮的石英。

 

  他在里边舞过,张开双臂划几个旋,再迈步的时候就要走出昂首挺胸,六亲不认的气势。

 

  当然,他也曾在旁边枯坐,脚踏在实地上,手就在膝盖上支棱起来。那时身旁还有个滕梓荆,柱子倚久了,看范闲也没能有新的动静,便拿未完工的加湿器里一竹竿戳他。

 

  但最终,他们还是会枯坐到一块。有时是夜里,有时还能算半个白天。

 

  滕梓荆问他有啥好看的,他又复问对方有啥不好看的吗。

 

  “星光走了几百万年,才得以换取一个相见。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甚至可能早在数万年前消亡了,但我们仍能看得见它。”男孩的手在空中虚虚的点着,引年长些的人去寻。寻星星于是寻见了他的眼睛,到底是少年心气,眸子里还带着闪光,盈盈笑意噙在眼底。

 

  “有人认为,向来是粉色和蓝色最为浪漫,当天边浮现出这种颜色时,一切便有了童话般的质感。”

 

  “咱们大庆的天不常是这种蓝粉色,也就只有日光将歇未歇,明月又悄悄挂上的时候,能看到这种迷离的黄昏,但又总是只有一线。”

 

  “心思一晃,就没了。”

 

  范闲说话,有些他听得懂,有些他听不懂。听不懂的时候,便觉得远,滕梓荆不喜欢。他想把男孩拉回来,但到底碰不到小少爷的衣摆,手就收回去了。

 

  所有他能给的,就是安静的听。再冷不丁的损。

 

  “我觉得你蠢。”

 

  因为你总是想得太远,飞得太高。久了,身边的人就不见了。所以我把你拽进泥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少想些有的没的。

 

  所以我把你拽进泥里。

 

  于是男孩作势要打,两人便站了起来。拍拍身后的灰,小少爷神色无奈:“我同你说这些干嘛呢。”近代天文学显然还未在新的土壤萌芽,而浪漫始终是个泊来词汇,童话也是说给孩子心的。

 

  但他还是笑了。

 

  ◆

 

  现在的房里,总多了些细碎的声音。

 

  流水潺潺,竹筒载着砸向下一阶,与先前掉队的水滴汇合。

 

  范闲在器具上做了简单的疏水层,添液的时候,还有心情看水珠碰撞着混作一起,剔透的反射日光——像以前这块地上间或一闪的石英。

 

  范思辙起先还笑这做的是简易的流觞曲水,附庸风雅之辈喜欢籍此以诗会友,实际不过是郭宝坤之流,诗做不得几首,光好觍着脸学了贤人的皮囊,拉帮结派。

 

  他对此嗤之以鼻,可没几天又改了念头,可劲巴结范闲邀三两人谈天说地,一来二往的铁定把范诗仙平易近人的招牌打出去了,就成了澹泊书局的金字招牌。

 

  办个签售会……或者握手会,再偶尔开个独家讲座,都不带半点怀疑他哥业务能力的。

 

  “滚滚滚,你这什么压榨劳动者的丑恶嘴脸,我才是老板好吗,股份我占六成,你才四成呢,我是大股东,我不依!”

 

  “啥是股东啊,范闲!”

 

  面对问话的商业奇才,资本主义的早期萌芽选手,范闲选择以退为进,猛地窜进卧房把门一关,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做起了聋哑人。

 

  可算送走了范思辙,也没见着男孩脸上的笑意垮掉,五竹犹疑着,竟被范闲听见了动静。

 

  “叔,你在呢。”

 

  “叔,陪我看看星星呗。”

 

  ◆

 

  月华如水,黑夜如布。

 

  绘师颠漏了金粉碟又抢了别家的白颜料。

 

  于是星空也看出几分恣意洒脱。

 

  两人坐在范闲习惯了的位置,又因为加湿器的缘故曲着腿,施展不开,倒也不介意。男孩像是回到幼时,要倚着五竹的臂膀,越过练功地头顶的竹林,去看天。

 

  竹叶青葱翠绿,到晚上也黑压压一片,模糊了天空的边际,圈出个井口来供人透过了往外瞧。但天窗四正四方的,框死了视野,漏出那么点光来。

 

  风吹竹叶总能动动。

 

  飒飒两声响又是另一片天了。

 

  范闲埋怨的两句到底出了声。他在说京都不比儋州,万事万物都透着股玲珑劲儿,京都是死的。但他却不知道身旁的男人听懂了几分。

 

  五竹还是一言不发,他只是突然打横抱起了范闲,眼前场景一乱,就坐在了对面。

 

  范闲骄傲的加湿器造景,从这边看有了几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异样感受。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寻常人听他介绍时的角度。

 

  抬眼望天,才发现启明星已经映入眼帘,原来此前一直被抛在身后,实际上朝向是自己的卧房。

 

  他又下意识去看那根柱子,可算有一次,似乎见着了人。五竹给他把面前有些凌乱的头发理好,再次坐直了让男孩靠在他肩膀上。

 

  那一刻范闲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滕梓荆走在他前面,而五竹走在他旁边。

 

  人是活的。

 

  ◆

 

  “叔。你说,天上那么多星星。”

 

  “却少有几颗拥有名字。”

 

  范闲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不指望他高岭之花的五竹叔有所回应。他只是仰着脖子不断改变视角去研究头顶那方星空,想把上辈子看过的科普纪录片对个清楚——摇光、开阳、玉衡……往后就看不到了。

 

  但光是这几颗星星,其实男孩也捏不准是否辨认正确。北斗见柄不见勺,便不清楚是不是那几颗。范闲蹙着眉头,伸手去比划。

 

  “有名字的。”

 

  “哈?”

 

  “星星有名字的。”五竹呈现出一种少见的表达欲,他轻微地摇晃着头颅,急着想陈述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响。接着突然按下范闲悬在空中比划的手,才好似找到了思路。又说启明星就有名字,你在找的七星也有名字,亮的星星都有名字。

 

  “每颗星星都在发亮,每颗星星都该有名字。”

 

  范闲怔怔的看着五竹说出这话。

 

  ……

 

  『所以你也觉得他的死无关痛痒是吗?』

 

  「每颗星星都在发亮。」

 

  『没错。』

 

  「每颗星星都该有名字。」

 

  ……

 

  好一会,男孩突然笑了。爽朗而和煦,就是声气大些惊动了他人也挑不出刺来。他想起此前自己想做的事,又把手探出来丈量天空的距离。

 

  然后他找到了目标。几乎同玉衡一般亮的天体在五倍开外闪着,告诉他结论正确。于是范闲将笑容放缓,耷拉下了眼尾又抿起双唇,月牙里泄出眼波粼粼,狐狸摊平尾巴,爪子摁在人手上,领人去指遥不可及的天物。

 

  “我想叫它滕梓荆。”

 

  “勾陈一?”

 

  “嗯。”

 

  范闲又开始漫无边际的没话找话。他说人们后来惯称北斗七星以希娜字符,少了美感;说明明是观测猎户座和天狼星的时节,但自己也就指得出几个显而易见的恒星,带动天文学发展必然与他无缘;说七星在大熊座而北极星却在小熊座,它们距离极远却绑定了总是一并提起。

 

  “它们彼此隔着千万光年,却满满当当铺在我们能看见的整个星空。”

 

  “叔,你说它们隔得远还是隔的近啊。”

 

  ◆

 

  五竹又找到费介的时候只说范闲情况反复。

 

  又说应该是好些了,常笑,也喜欢拉着弟弟妹妹街头巷尾的跑。

 

  费介于是说这病他知道自己好。

 

  接着,

 

  所有人都信了。

 

 

 

  

 

  

 

  

 

  

 

  

 

  

 

  

 

  后记:

 

  范闲常笑。

 

  街角的茶铺师傅知道,三处的师兄弟知道,范府上上下下知道,宫里大大小小的也知道。

 

  有段时间他不常笑了,嘴角会勾,却进不了眼底。茶铺师傅觉得大概是快入冬了,小范大人少了冰糖葫芦,便恹恹的。

 

  可是小范大人最近又笑得甜了。茶铺师傅把手送到炉边,火烧得旺旺的,照出大爷乐滋滋的脸。他想,大抵是金桔快些上市了,卖糖葫芦的李妈新做的橘子糖葫芦好吃。

  



 

  

 

  *盯着截图看了好一阵也没辨出究竟是啥生物,就当貔貅了,取个意吧【欢迎指正,感谢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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